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意夸张笑道:“我之前同承嘉王闹别扭,才一时伤心以为自己喜欢你。
你应该没有当真罢?说来也要多谢你,昨日那句顽笑话被承嘉王听了去,他才明白了对我的心意,今日便来迎我。
” 她没有办法,她不能说自己只是把他当做赌局里的一枚棋子,她只能编了个谎言使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卑鄙。
“你喜欢的其实是他?”镜顽怔怔问道,缓慢地收回手。
“是。
”凝心其实不敢看他的眼睛,但仍旧强迫自己正视他。
她以为镜顽会失态,会怒斥她。
但那双眼却只是终于从迷惘中挣脱,他再度轻笑起来,定定看着她良久,那笑容像是一面被强行拼起的碎镜,明明是漂亮的却千疮百孔,他轻声道:“这样啊。
” 半晌又如梦初醒般,有些迟缓地在身上四处摸索着,只摸到一串檀木佛珠:“贫僧身无长物,倒是没有可以拿得出手的贺礼。
” “不必了,心意到了便可。
”凝心强撑着,收紧手指,长长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,那样的刺痛却抵不住心头泛滥的酸楚。
他摸了摸那佛珠,还是慢慢收了起来,轻轻垂下手,平和地看着她道:“那便恭喜你嫁与如意郎君。
之前的事还望施主别放在心上。
” “我自是不会放在心上。
”她强笑道。
“那贫僧先行告辞了。
”他双手合十弯腰对她行了一礼。
“那就不送了。
”凝心低声道,那僧人已转身平静地穿过这醉生梦死之地。
他一身白袍,周遭皆是莺歌燕舞、男女调笑声,他却好像隔绝了这一切,独赴圣地一般朝前走去。
那干净的白袍消失在她的视野中,凝心才惊觉自己这样望了许久,狠狠闭眼,正了神色回房。
她还未发觉,她的指甲嵌得那样深却还未松开紧握的手。
凝心坐在梳妆镜前,不断安慰自己,不是什么大事,起码他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为了赌局接近他的。
这样也好,这样也好。
“姑娘,承嘉王的轿子已到门外了。
”惜玉来禀。
“知道了,我待会就下去。
”凝心看着镜中的自己,正要再妆饰一下。
鸾娘却推门而入:“凝心,方才那和尚来了,他……” “鸾娘。
”凝心不愿再提起镜顽,立刻打断她:“别再我面前提他了,承嘉王的轿子已到了,我马上就要进王府了。
” 鸾娘一时安静下来,转而道:“王府并不如你想象中那样好,凝心你可想清楚了。
” “我想清楚了,再没有比那更好的去处,荣华富贵就在眼前了,鸾娘你不为我高兴吗?”凝心也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她听,语气隐隐激动起来。
“高兴,当然为你高兴。
但若是王府有什么不好的地方,你一定要回来同我说,你毕竟是我看着长大的,我不会放任你不管的。
”鸾娘抚了抚她的发,苦口婆心道。
凝心满不在乎地笑:“王府之中还能有什么不好,鸾娘你就少操心罢,我要走了。
” “去罢。
” 鸾娘无可奈何,这深宫大院又岂是凝心想的这么简单的,但愿承嘉王待她好罢。
镜顽慢慢地走出暖花阁,呆呆地停在一旁的小巷里。
其实凝心一直在骗他,他一直隐隐感觉得到。
只是他动了心,不忍见她皱眉难过。
他骗自己,也许她是真心的。
如今不过是预料之中罢了,她果真是骗他的,她喜欢的另有其人,自己不过是她难过时的无聊消遣。
可是她却又真的曾挡在他身前,也真的解下衣衫说要将自己交给他。
为何?他想不明白。
不一会儿,他便见一顶大红的花轿停在暖花阁门口,他看着凝心由婢女扶着,满面春风地踏上花轿。
痛吗?是会痛的啊。
手上的伤好似这时才发作,他左手隐隐颤抖起来。
镜顽仍旧站着一动不动,兀自扯起嘴角。
罢了,这是凝心喜欢的人,她要嫁与她的如意郎君,他应当恭喜的。
镜顽缓慢地合起手掌,那缠着纱布的左手还隐隐作痛。
他目送着那顶简陋的花轿,对着那远去的花轿珍重地行了一礼。
但愿她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,子孙满堂。
凝心坐在轿中,看着这简陋的花轿,十分嫌弃。
但她又不由想到破庙那日,她被绑着在佛像面前同镜顽拜了叁拜。
夫妻对拜,才谓成亲罢。
她现下就是一个送进去的妾室,自然是没法拜堂的。
她的思绪飘散,总是落在镜顽身上。
半晌她摇摇头,否决自己。
想什么呢?佛祖可不保姻缘。
佛前拜堂,还是同佛门子弟,这可是大不敬啊。
她与镜顽又怎能算成亲呢? 将近傍晚,镜顽缓慢地走过热闹的街道,人群喧哗,他茫然地走过这座熟悉的镇子。
一夕之间,他好似什么都明白了,又什么都不明白了。
他放下了那把长剑,可凝心的喜欢却也是错觉。
她带他看红尘花月,而后轻轻笑着告诉他只是顽笑罢了。
他因她看懂万物有灵,却看不懂她。
他为之放下剑的人,现下又当放下了。
情爱之苦是什么样的苦?他一直想知道,难道会比那些饱受灾锅的百姓之苦更苦吗?如今他终于知道了,爱恨难断,各有各的苦,又怎可如此傲慢地去比较? 他停在一座酒家前,像一座受了风吹雨打的石桥,店中的客人们都在不断饮酒,有人烂醉如泥,痴痴傻笑,状若癫狂。
他也很想尝一尝,是不是真的可以一醉解千愁。
他已叛离师门了,是可以饮酒的,但他最终只是静静离去了。
重回济法寺之时,他只是想请师父解惑。
他勘不破,情爱幻灭,怎会真的只在一夕之间? 他信誓旦旦地对师父道只争朝夕,如今确如昙花一现。
云心见他失魂落魄地回寺,也是惊异不已。
镜顽依旧脸色苍白,左手上缠了纱,也未曾持着那把从不离身的长剑。
“镜顽怎么了?”云心上前关切问道。
“师兄,我没事。
师父何在?”镜顽看向他,声音极低,仿佛十分虚弱。
“师父在寝屋休息,你去罢。
”云心拍拍他的肩。
“师兄同我一起去罢,这些日子劳师兄费心了。
”镜顽冲他轻轻一笑,云心却更诧异了,镜顽不甚爱笑,总是板着一张脸,此刻笑起来分明十分动人,然而云心却只感觉到他的悲伤。
“师弟……” “师兄走罢。
”镜顽已转过身向前走去。
寺内仍是雪白一片,慧定门前也是一堆厚雪,镜顽又欲低头跪下,慧定却开门走了出来,扶起他问道:“不必跪了,镜顽你为何回来了?” “师父,弟子……会错了意罢,她原来喜欢的不是我。
”镜顽轻声道。
慧定一惊,皱眉仔细打量他,见他左手纱布上隐有血迹,长剑亦不在身侧。
“何出此言?镜顽,你的剑呢?” 镜顽看了看自己空落落的左手,平静道:“折了。
” 慧定愕然,那把剑从他捡到镜顽之时便在镜顽身侧,镜顽持剑修行,长大成人。
他曾多次劝镜顽放下这把剑,方可了断尘缘。
镜顽却不肯,道是父母留给他唯一的念想了。
慧定训过他无数次,尘缘未断,如何受戒? 少年镜顽却道:“未曾受戒,弟子也不会破戒。
佛在心中,我自清净。
” 镜顽从小到大都十分固执,他不肯放下的东西他决不放下,那把剑如此,要离寺亦是如此。
而现下镜顽却说剑折了? “为何?”慧定也想不通,为何镜顽不过下山半日,就折了剑成了这幅模样。
“为她。
”镜顽心平气和道。
“既如此,你又怎会会错了意?她分明是从未喜欢你。
镜顽,糊涂啊!”慧定痛心疾首,看着这个自己爱护长大的弟子形容落魄地站在那儿,忍不住大声斥道。
“弟子也不明白,因此来求师父指点迷津。
”镜顽仍是低眉顺眼。
“你可有悔意?”慧定问道。
“弟子不悔。
”镜顽毫不犹豫道。
“为何?她骗你为何还不悔?” “那也是弟子情愿的。
”镜顽强笑道:“无妨。
” 云心在旁听着,想着镜顽在佛殿外不声不响地跪了叁天叁夜,最后只落得一句会错了意,不可谓不心痛。
慧定轻叹:“有贪心离贪心如实知。
有嗔心离嗔心。
有痴心离痴心。
略心散心。
下心举心。
掉心不掉心。
寂静心不寂静心。
不定心定心。
不修心修心。
不解脱心解脱心。
皆如实知。
是名他心智证通。
” 镜顽有一瞬的恍然,他看向自己的左手,又呆滞地望向师父。
“你可知即便是为师亦未曾能看透他人心中所想,你年纪轻轻又如何看得破人心呢?人心莫测,情爱更是如朝露般缥缈,多少痴男怨女飞蛾扑火,不过落了一身伤。
” “镜顽,为师没什么好指点你的,不过只有二字劝你——放下。
若你想不通,自去那塔上自省罢。
” “弟子遵命,多谢师父。
”镜顽仍旧不解,但也只得领命,径直就要往山塔而行。
云心看着那单薄的身影,抿抿唇,自去收拾了被褥吃食准备送上去。
他这师弟大病初愈又落了情伤,去那森冷的高塔之上如何受得住。
镜顽是个死心眼,他若不给他送些被褥吃食,镜顽必定又会傻愣愣地自省。
云心去时,镜顽果然持着石块在岩壁上刻字,他潦草地写,云心只瞥了一眼就见满目的不可得。
痴儿。
云心轻叹。
他放下被褥吃食便静悄悄地离开了,镜顽仍在刻字,双目无神,似是陷入沉思。
他刻了半日,倦极便躺在云心准备的被褥上和衣而睡,整整叁日,镜顽恍恍惚惚,往日她在身旁的模样还历历在目,他下意识地刻了句不可得。
他不知刻了多久,直到这夜他突然醒来,寒意满身。
镜顽起身遥望,塔外大雪,明月高悬,泉眼冰寒,草木皆白,所到之处,满目琼瑶。
他慢慢走出去,风雪吹衣,月色皎洁,刹那之间他便顿悟。
不悟即佛是众生。
一念悟时,众生是佛。
这雪夜依旧很美,他伸出手去接,那雪落在他掌心,片刻即化。
镜顽笑了,原是刹那芳华。
情念如雪,积雪本当消融。
不可得。
如春种谷,令秋不熟终不可得。
犹树生果,欲使不落终不可得。
种离根本,欲令不别终不可得。
他回身望向殿内,古佛安然不动,悲天悯人,净瓶里一如寺内供着半枯的梧桐。
镜顽望向来时路,一旁是半枯的梧桐,一侧是未开的合欢,皆被大雪覆盖。
镜顽伸出冻得发青的手,轻轻摘下一束合欢叶,那绿叶舒展带着积雪。
镜顽走进塔内,微微笑着往净瓶里轻轻放下这束合欢,他的动作那样轻,抽离之时却又毫不犹豫。
“刹那芳华。
”镜顽大笑着出了塔,那磊落的身影在雪中风姿不减。
那翠绿的合欢与半枯的梧桐挨在一起,积雪蹭在梧桐叶上,不一会儿却也融成水消失不见。
“师父,弟子前来拜别。
”镜顽再度在慧定门前叩首。
慧定很快推门而出:“你想通了?为何还走?” “弟子想通了,欲得苦海倾,当使爱河竭。
”镜顽的表情明朗,是前所未有的轻快,“弟子不肖,留在寺内不过是连累众人声誉,师父不必忧心,弟子要去寻自己的道了。
” 慧定本想再劝他留下,可见他双眼澄澈,隐隐有超脱之意,沉默半晌,只叹了句:“去罢孩子,去寻自己的道罢。
” 有道者得,无心者通。
慧定拦不住的,镜顽去意已决。
“师父保重。
”镜顽重重磕了叁个头,再没什么犹豫往山下去,渐渐消失在雪夜里。
他离开了这座镇子,一路游历,镜顽身无分文,时而化缘,时而靠野果果腹,这一路看尽众生相,他如风吹云般四处漂泊却怡然自得。
而不过十日,凝心却在王府之中吃尽了苦头。
承嘉王妻妾众多,她甚至算不得侧妃,只能算作陪房。
她这才明白鸾娘欲言又止的难处。
深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比暖花阁里花娘争客来得更为阴毒。
承嘉王只有初时的叁四日在她房中流连,便再也不见踪影。
而那位金尊玉贵的王妃不能随意发落那些有名有姓的侧妃,却恨毒了她这个低贱的青楼女子,明晃晃地责罚她。
承嘉王清楚却也当作无事发生。
那些压她一头的侧妃更是落井下石,让她吃尽苦头。
这日她在花园假寐,无意听到承嘉王追着那端庄的王妃而来,哄道:“心肝儿,你这是作甚么给本王摆脸子?” “还不是你那宝贝心肝,目中无人,眼里压根没有我这个王妃。
” “那个凝心?”承嘉王问道。
“自然是她。
”王妃别别扭扭,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样。
承嘉王一把揽她入怀,哄道:“这有什么?若是惹你不快,随意打杀了便是,左右不过一个低贱的陪房,还不是由你处置。
”承嘉王亲她一口,手不规矩地解了那王妃衣裳:“不提她了,心肝儿,本王想你许久了。
” “哎呀王爷……”王妃这才转怒为喜,同他厮混在一起。
那交迭在一起的身影直叫凝心作呕,她心头怒火滔天。
打杀了便是?这就是她忍气吞声的结果?这就是她盼望的荣华富贵? 她再不能忍,悄声离开逃回了暖花阁。
凝心很快便寻了鸾娘商议,她若要逃开,就得拿回承嘉王赎她的身契,否则最终也得落个身首异处。
鸾娘听她一番话本是十分不忍,一听此言却愕然道:“你的身契不在承嘉王那儿啊!谁同你说是承嘉王为你赎身的?” “那是谁?”凝心惊疑不定,心中有了个不好的猜想。
“是那和尚啊,他那日就是替你赎了身才去见你的。
”鸾娘不敢相信:“他居然没同你说?” 凝心白了脸,强笑道:“怎么可能,鸾娘你胡说什么?何必这样哄我?他一个两袖清风的和尚,哪儿来的五千两银子赎我?” 鸾娘神色复杂,又觉说出这话十分残忍,但她不得不正色道:“凝心,不是五千两,是一万五千两。
那个和尚拿了一万五千两赎你。
” “而且,他拿到你身契便一把火将将它烧了个干净。
他说,这样从此你便自由了。
” 鸾娘的声音仍旧一如既往的轻柔,落在凝心耳中却是那样残忍。
“怎么可能?不可能的。
他为什么?”凝心语无伦次,一个劲摇头:“为何要拿一万五千两?这样多的钱。
” “因为我同他说,按暖花阁的规矩,在花会之前要买断魁首即需付叁倍价钱。
于是他真的拿了一万五千两来替你赎身。
”鸾娘叹道:“这样多的钱确实很难得,但那银两出自全宝钱庄,这样大的数额瞒不过去,我存钱之际一问便知,如此才知那和尚有一柄宝剑,他用那柄剑同全宝钱庄的阁主做了交易来替你赎身。
” “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?”凝心脑中嗡嗡作响。
“谁知道他花了那么大的价钱来赎你,居然没有告诉你呢?当时我本欲劝你同他走,是你自己打断我叫我不要再提他。
”鸾娘感慨万千:“罢了,总之你身契不在承嘉王府,性命无虞,再去寻那和尚就是。
” 凝心本想同鸾娘好生商量如何同承嘉王周旋,如今知晓被镜顽赎身却如当头棒喝,她惨笑道:“鸾娘,我做错事了,我又有何脸面再去寻他?” 鸾娘看着这个昔日明艳张扬的少女,如同开败的牡丹满面颓然。
“不去寻他你就会好过吗?他那样痴情,你好好同他赔罪,他应当不会怪你的。
”鸾娘心里也没底,她没有告诉凝心,那日后关于济法寺的风言风语不断,那和尚应当十分不好过。
鸾娘虽然爱钱,但也盼着凝心有个好归宿,因此瞒住凝心,劝道:“你去罢,去寺里寻他,从此同他好好过日子。
” 凝心木然地起身,心中又悔又惊,她本欲立刻上山去寻他,又觉自己这身花枝招展十分不妥。
“鸾娘,我想要一身白衣。
”凝心开口求道。
尚在寒冬,那个向来爱浓妆艳抹的女子不施脂粉,身着她向来最讨厌的素净白衣去了济法寺。
济法寺原来在这样高的山上,而这山上下了大雪,还这样冷。
她神思恍惚,风雪加身,拖着疲惫的身躯爬了许久石阶,累极了。
原来镜顽每次来寻她都是走了这样远的路。
她苦涩地想。
直到她到了济法寺门口,那朱红的老旧寺门大开,因着大雪,寺内已无多少香客。
她遇见一僧人便问镜顽何在,谁知那本和善的僧人立刻变了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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